1.没有趣味,也就无所谓文学。买书要花钱,读又搭上一些时间,如果枯燥无味,那么这本书是不合格的—文艺作品首先应当有趣,然后才是它的社会功能。这是我对文学的全部理解。我自己读书也是如此,不管名著与否,如果不能从阅读中得到快乐,我会把它扔出很远。
2.他有十四五岁的样子,脸很脏,只有两只眼睛透着机灵。他上身破棉袄,肩和袖口棉花外露,腰系草绳;下身烂单裤,赤着脚。历史沉积的污垢已经把皮肤包裹严密,黑而亮,脚底板却是真实的白色。
3.寿亭见刘师傅正常了,把鸡蛋悄悄剥开,自己咬了一小口,然后用眼的余光向后看了一下,把剩下的那多半个鸡蛋塞到柱子嘴里。柱子含着鸡蛋大瞪着眼,寿亭示意他吃下去。柱子听话地点点头。
4.寿亭替他解忧:“大哥,我过去是个要饭的,你这一行我见过。当初咱还差点成了同行—就是因为我年岁小,跟不上趟,人家没要我。大哥,咱这么说,各行都有自己的规矩,你就捅我两刀交差吧。兄弟不怪你,你这也是买卖。”
5.客栈里的人都熟悉六哥,说当年一个老头子给了六哥半块饼,六哥至今不忘,现在六哥发了财,供了十年的白面。我大哥听得都掉了泪!
6.寿亭没还礼,而是转过身来对着卢老爷:“老爷子,你可害死我了!你把这个家治理得不分男女,全是一套的仁恭理智,我哪一招儿也接不住呀!”说罢,大家笑起来,卢老爷拍寿亭的肩。
7.寿亭拍拍他的肩:“柱子,这通和要是你干,听我一句话,就是一句话:老实、实在。只要按照这条办,保证错不了。守住这一摊子就是头功!千万别想发展扩大,就是守住。你可千万别学我。你人太老实,学不了!要是万一学走了样,咱这通和就完了。你六哥就一点退路也没了。”
8.寿亭转向周掌柜:“爹,这周村除了咱,还剩下三家染坊。爹,周村这个地方小哇!那三家要是实在没有买卖,咱就匀出一点给他们。爹,你比我有见识—这买卖大了招人恨呀!这你老比我懂,你看看现在多少人没饭吃,你看看现在多少土匪。我又不在家,柱子又老实,压不住场子!千万千万,舍财保平安。爹,你说呢?”
9.你告诉渤海那掌柜的,挣了钱,也有他的份儿。现在这人哪,都得给他弄个猴儿牵着,他要是得不着便宜,帮你干事?休想!”
10.可咱是买卖人,这干买卖有些钱可以省下,有些钱就是要花了。你省下了盐,就能酸了酱。咱花的是小钱,挣回来的是大钱。
11.现在咱住临海大酒店,掌柜的本来是想回报苗先生当初那一个馍馍,可苗先生在济南知道了,来了电报,让酒店里不收咱的钱,说等着买卖干大了再说。那临海大酒店对孙明祖来说,吃饭可以,住宿不行—这是苗先生的意思。
12.家驹,你不到车间里去,你是不知道,这些工人比在家里种地累得多。人家撇家舍业地跟咱出来,就是想弄个仨瓜俩枣的。咱别出去乱花钱,等咱有了钱,多买机器少用人,咱留着钱干大事业。”
13.寿亭气得在屋里乱转,像是上了发条:“你知道吧?那是咱的命!这孙明祖也忒不是玩意儿了,这是刨咱的祖坟呀!你先问准了什么事,然后再脱裤子啊!你倒好,不管什么后果,你先把事办了。”他指着家驹:“你说,这怎么办吧?”
14.你不了解苗先生,那人的气派,不是一般人能比上的。我要是一借钱,他今天夜里就能让人送来。可是,咱不能借呀!他那人把钱看得比鸡毛都轻,根本不让你还。我这一辈子,要是能赶上苗先生一半,那也算没枉做一回人。”
15.采芹,这男人喜欢女人是天性,我碰上俊女人也是使劲看。为什么我不让弄个小的来?妹子,咱家里要是来上这么个人,不管是生孩子也好,侍候我也好,妹子,那就把咱俩这二十多年的感情给毁了。不值呀!听我的,断了念头吧!啊?”
16.家驹毫不隐瞒:“东初,说我是东家,我就是东家。实际上,我就是跟着六哥在青岛玩儿。除了和德国人谈判我当个翻译,六哥什么也不让我干。六哥知道我也干不了什么。唯一的一点用处就是天天给六哥念报纸。”
17.当初我站在苗哥家的大门洞里喊,就喊了一声,苗哥就从北屋里出来,拿着馍馍递给我,我都不信这是真事儿。他说‘快吃吧’,我立刻就给苗哥磕了个头。苗哥的泪接着就掉下来。唉,苗哥这人真善呀!那时候苗哥真精神呀!身子也直,眉毛扬着,那真是美男子!可是年下我见他,觉得他老得挺快。唉!”
18.你记着,把钱换成金子放着,银圆也行,美金也行,就是别存中央票。你看看咱这个鸡巴国家,青岛有中国的军队吗?咱整天从海边走,你见过一艘中国的军舰吗?如果这局势真起了变化,日本人真从东北过海杀过来,咱那钱,就是一把纸呀!”
20.东起山海,西至嘉峪,万里长城跨过崇山峻岭!秦时关口,汉时月亮,壮士挽弓钢刀也在手!四万万同胞的血和肉,这就是我们的大中华!
21.寿亭冷冷地哼了一声:“他看出来?看出什么来?那是真票,是咱自己存的钱。你的外国名就是贝格尔。滕井还他娘的神了呢!”
22.一声凄厉的汽笛割裂了飘雨的早晨,车开了,青岛在寿亭的视野中退去,淡淡地,带着一份无法诉说的凄哀。
23.家驹笑笑,说:“我爹就说三种人不能读书。第一种是钻到书里出不来的人。看了《西厢记》,相思崔莺莺,钻到书里出不来了,这种人不能读书。再就是读了书干坏事的人。这有文化的人干坏事,比没文化的人更毒。比如秦桧。”家驹点烟,寿亭一把夺下,“说完了再抽。这第三种是什么人?”
24.寿亭忙进行纵深诠释:“咱活着不是为了等他嘛!什么他娘的风尘不风尘?不风尘,一个女人靠什么活着?没事儿,我去南京给他说。还地形越复杂,越有本事,抵不住日本鬼子就是没本事。我到了南京,把他弄到平整地上,先把他的本事弄没了。没害煞俺妹子,他还倒是有了理儿!”
25.“董事长,生意可以谈不成,但是要守信用。咱不愿意和他合伙,可以把条件再提得苛刻一些。可总是不见他们,赵先生那里好像也说不过去。”
26.孙先生,林老板这样逼我,你可都看见了。唉!林老爷那么大的商业家,养出这样的儿子来,让我这个外人都替他老人家难受。你代我问候他老人家,就说陈寿亭得罪了!”说罢,抱拳,阔步而出。店里一片哑然。
27.寿亭站在那里,看着东初的汽车出了厂,低低地叹息一声。风吹来,他打了个寒噤,看上去苍老了许多。他抬头看了看天,天阴着,零星的雪花飘下来。他慢慢地转过身,向办公室走去,步子是那样没有力气。
28.东俊也不起身,只是说:“老三,记着‘留得五湖明月在,不愁无处下金钩’。我赵东俊不是无情无义的人,可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。”
29.寿亭拉过文东的手握着:“老弟,人家不愁吃,不愁穿,跟着咱漂洋过海地回来了,撇下爹娘,这相当不容易。人家不图咱什么,人家是图咱这人。好好地待人家,占咱东北的那些贼羔子和她不是一路。你可别价,国民政府打不了日本人,你就在家里拿着日本人出气。你要是那样,老哥哥笑话你!
30.寿亭开始给老吴面授机宜:“天津发了二百匹,你告诉老刘,让他在天津每天就卖十匹,多了不能卖。上海地方大,每天卖二十匹。记着,天津的这二百匹要卖二十天,上海那六百匹要卖一个月。告诉他俩,谁要是提前卖完了,就不用回来了,让他们滚蛋!”
31.二人笑着点上烟。寿亭说:“明祖,咱这些年挣的那些钱就不说了,就光卖元亨的这二十多万,吃上两辈子也没事。可是你记着,这钱不能让它老老实实地躺着睡觉,要让它来回地转。这一转,利就来了。明祖,干这贸易行得忌讳一件事。”
32.林老爷笑着说:“别人看着一般的东西,你却看着好,再敢于说好,这很难。在世俗常规中,我们往往被虚名所误。
33.《咏闪电》,听着—‘突然天上一火链,莫非玉帝想抽烟?如果不是想抽烟,怎么又是一火链!’”
34.我陈寿亭什么能耐,但是我愿意让弟兄们知道,这辈子跟着我,没有跟差了人。老王长病你不告诉我,他也不告诉我,你让我怎么想?不错,看病是得花钱,那能花多少钱?花了咱再挣呀!咱的布都卖到了广东,这么大的工厂还看不起病。
35.是因为我先是碰见了好心人,后来碰上了明白人。没有这些人,我就是一堆狗屎!虎呀,我有些老了,回想这一辈子,觉得应当先做人,然后才能做买卖,做不好人,那买卖也做不好,就是做好也长不了。
36.装进电脑里!《二十四史》《全唐文》之类真也买不起,买得起也没处放,有处放也没法查,有法查也费劲,费劲就弄一头汗,弄一头汗也查不着。所以我说栾先生功德无量!田奕小姐是我的课外辅导员,栾先生勘后,田小姐再斫,课外辅导员又变成班主任,认真地为我批改了作业。好在大家师友多年,我也就省了那个谢字了。 我最为景仰的前辈泰斗也破例奖掖,赐题书名,我十分感动。老人家高龄九秩,当以清静为上,就不犯讳颂谢了—以免他人效法,平添烦累。但作为人生的纪念我将永志不忘。